早春三月。
两只白腰黑翅的燕子上下翻腾嬉闹着飞进胡同深处。
胡同的尽头是一间青砖黛瓦的独门小院。墙头爬满牵牛藤,掌形绿叶丛中错落地开着粉紫的喇叭花朵。
对开的杉木门板上贴着一帘红纸:【代写家书】。
环植密匝的修竹将日光筛得七零八落,铺洒在院内宽大的书案上。
书案后端坐的男子温文尔雅,气度沉静。头戴暖帽,身穿苍se银鼠毛滚边对襟行褂,白皙修长的手边摆放着寻常纸砚。
他的对面,g瘦的老者坐在藤椅上,膝头横放一根木拐。
燕子扑腾腾飞落进院中一角。
“……在东家搬抬完,腰就疼得更厉害,没法子再出去找活了。劳烦先生给我儿写封书信,盼他送些银钱回来……”
男子瞟向角落,听完老者的陈述点了点头。
提笔蘸墨之际,腹稿已经打好。
他问道:“老伯,您看这样写可好?
今父躯t受伤,甚为羁縻。母亦横卧疾患,茫茫医堂,无以负担。幸儿才智出众,为官有职,盼寄微薄钱资,庶能稍减家中困顿。愿儿t察苦衷,常怀家思,聊尽孝道,以报亲恩。”
“好,这样写好。人不回来,寄些银钱回来也好。”
微风摇动翠竹,日光碎影合着信纸上行云流水的小楷一起在男子的笔下汇成一条小溪,来来回回没过多久就流淌完了。
男子装好信笺,扭身从书案旁的竹筐里ch0u出一幅卷轴,一并交给老者。
“晚辈涂鸦之作,老伯可略行几步找间书铺,换些铜钱将就几日。”
老者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男子微笑道:“您若不嫌烦远,四勉书局给的会稍多一些。”
老者起身,不住地道谢:“大爷好心,等我儿寄来钱,我再来还您,大爷好心,好心!”
“您言重了。”男子起身想去搀扶,一旁等着写信的中年人先一步扶住老者。
“您老今天算是遇到贵人了!”中年人笑着说。
“是啊,是啊。”
男子往砚台里添了些水,抬手请折返的中年人坐到藤椅上。
“兄台想写什么?”
“大爷您,这个。”中年人竖起大拇指。
男子摇头:“兄台过奖了。”
中年人咧嘴一笑:“大爷,俺想写封信回家。前两年旱涝连着,俺跟着老乡一路讨饭来到这里。这里贵人多,能给口吃的。俺听戏文里唱,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这话大爷您信吗?”
男子淡笑不语。
中年人接道:“看来您是不信,那您听听我这个。有天夜里俺喝多了,半夜醒了想家,就顺着长街闲逛,遇着几个叫花子打劫。俺一看那被劫的还是个孩子,酒壮怂人胆,俺当时大声一喊,竟给那几个叫花子吓跑了!过了几天,那孩子的家里人就在街面上找着俺了,”
中年男人正说得起劲,突然一个黑影突然跑进院子,中年人还没看清是男是nv,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压在对面男子的脖颈之上!
中年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失了声音。
男子轻笑问道:“然后呢?”
阵阵恶臭从黑影身上散出,中年人结结巴巴说道:“给,给俺钱,又,又给俺安排了个差事,”他终于反应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吓得转身就往院外跑,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男子将毛笔涤洗g净,伸手挂回笔架。
两只燕子攸地略过倒地的藤椅,飞向远方。
杂乱的脚步声接踵而至,携弓佩箭的番役转眼围满小院。
疾驰的马蹄声伴着长长的嘶鸣,一人翻身下马,穿过众差役走进院中。
纱褂朝珠,黑熊补服。
身姿挺拔,浩凛之气犹如松下晨风。
来人上前两步,朗声道:“在下北衙门护军校尉索尔倾,阁下,有话好说。”
接到报案后,他一路纵马狂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疯妇已连伤数人,此刻还挟持了庆王府的额附,卫知年。
索尔倾右腿后撤,朝着书案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千。
卫知年抬起食指轻敲书案,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索尔倾看向西边的角落。
墙角种着两株高大的山茶树。
早春时节,花期炽盛,火红的花朵缀满枝头。
一把栀h香榧躺椅放在树下。
躺椅上的人背对他们侧身躺着,一根乌黑油亮的独辫垂在羊毛毡外,辫尾系着一串玉片流苏。
落花伴着那人的呼x1在毡毯上起起伏伏。
“阁下今日已犯种种,徒手伤人笞七十,伤及以他物杖六十,若再以刀刃伤人,依律当服苦役三年,杖一百。还望阁下三思而后行。”
索尔倾按住腰间佩刀,边说边往角落走去。
黑影察觉他的动向,慌乱叫道:“不,不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