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马蹄踩得稀烂,混着泥与雪的脏污里,偶有凝固变成褐色的一滩滩血迹。
走在前面的汉子们也发现了不对劲,差人前来向程子安回禀请示。
程子安沉吟了下,道:“继续前行,找个避风宽敞处扎营。”
继续走了半个时辰,道旁出现了一间土地庙,庙的半间墙壁屋瓦齐整,只窗棂与门都不见了踪影。
屋子正中央,土地公土地婆婆倒在缺了半边,露出泥塑的身子,慈眉善目望着远方。
地上一滩滩褐色干枯的血,角落里,乱七八糟堆着僵直,衣衫破烂的尸身。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汉子们有人被吓得脸色惨白往后退,有人在角落里干呕起来,有人惊恐不安后退,道:“杀人了,杀人了!”
程子安拼命按耐住胸口的翻滚,大声道:“西路兵已到了,大家别怕!”
“是啊,肯定是西路兵到了,杀了乱民!”
“什么乱民,都是些要饿死 ,想要求个生机的穷人罢了。”
“要是乱起来,你我都与他们一样了。”
汉子们嘀嘀咕咕,继续上了路,路两边都是些村子,草屋倒了大半,偶尔能看到一个人影飞快闪过,躲进了破屋里。
程子安眼神冰凉,神色一片麻木。
地上那些尸身与血,朝上挥出,僵硬的手臂,在他眼前不断浮现。
程子安见多了苦难,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血腥场景。
这次西路兵平乱如此迅速,立了大功。
快到县城时,前面一群人惊恐万状,乱跑乱奔而来,后面的马蹄阵阵,吆喝着喊道:“尔等反贼,再敢跑,休怪刀箭无眼!”
程子安来不及反应,一个箭步跳下车,跑到最前面的骡车边,跳上车辕,用尽全力嘶喊道:“朝廷有旨,住手,都住手!”
奔逃的人看到前面堵着一长串的车,以为是援兵到来,有人慌不择路,往道旁的斜坡滚去,噗通掉进了结冰的沟渠中。
也有人听清了程子安的话,喘息着望着他,眼底皆是不安害怕。
程子安歇了口气,继续高喊:“我是云州知府程子安,领了圣旨前来赈济灾民!”
双方都缓缓停了下来,兵丁中跑来一个领头模样的人,骑在马上狐疑地打量着程子安,拱了拱手道:“在下是苏将军麾下的副将,姓于。苏将军领了朝廷旨意前来平叛,不知阁下自称是领了圣旨的程知府,有何证明?”
程子安问道:“苏成奉将军当年在明州府的厢军中,去跟他一提,他就清楚了!”
苏成奉的确是从明州府的厢兵中,调到了西路兵。于副将愣了下,低头与身边的同伴说了两句,同伴赶紧调转马头往回跑,想来是去传消息了。
于副将脸上的神色一变,恭敬地道:“敢问程知府的圣旨何在?”
程子安哪有什么圣旨,他神色坦然道:“圣旨我自会与苏将军道明,至于他们,敢问于副将打算如何处置?”
立在那里,脸色惨白的人群,簌簌发抖着,连忙慌不择路朝车马后躲避。
于副将拧起眉,道:“他们都是反贼,按律当杀无赦!”
程子安哦了声,道:“反正他们都只有两条腿,跑也跑不掉,不如等到苏将军来了再说吧。”
于副将迟疑了下,道:“对不住,军令不可违,他们若是逃走,就是在下的失责。”
程子安毫不犹豫道:“于副将,所有的责,我会担!”
于副将拉住缰绳,悻悻哼了声,厉声道:“既然程知府替你们作保,我就先放你们一马。若有胆趁机逃走者,看你们跑得快,还是我们的箭快!”
兵丁们扬起了手中的刀箭,摆出了杀无赦的阵仗。
程子安站在最前的骡车上,迎着兵丁们手上闪着寒光的刀箭,神色淡定从容。
很快,从城门驶出几匹马,苏成奉骑在最前面,程子安拉开了大氅,抬起下巴任由苏成奉打量,拱手见礼。
苏成奉是武将,同文官向来无往来,更与程子安素昧蒙面。
程箴与程子安父子在明州府赫赫有名,无人不知。程子安在大周官员中的名气,比在明州府还要响亮,人称“官见愁”。
苏成奉听到程子安到来,懊恼归懊恼,来不及细想,赶紧跑了出来,见到程子安大氅里面的官服,再看他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心道果真是大周第一俊美状元郎,只愿没惹到他这个“官见愁”才是。
苏成奉跳下马,两人寒暄了几句后,问道:“程知府,吉州府的情形,你应当知晓,我就不多赘述了。昌县现在乱得很,你看这些乱民,还未平定,程知府为何到了这里?”
程子安朝身后的车一指,道:“我领了旨意,前来赈济。苏将军,借过几步说话。”
苏成奉早看到了望不到尽头的车马,更是一头雾水,听到程子安这般说,便与他走到了一边的僻静之处去。
太阳已经西斜,眼下的情形,也不是细说之处,程子安直接了当道: